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槐叔是大槐樹生產隊隊長,那時年輕氣盛,發誓要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。每天不亮,他就打頭下地,干得很起勁兒。一條望不到頭的田壟,他一早上就能鏟完。可是,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,并未能換來更多收獲,壯勞力每日工分都合不上三毛錢,一年下來百十塊錢,只能勉強糊口,趕上年景不好,就得餓肚子拉饑荒。槐叔渾身的勁兒使不上,大槐樹生產隊的村民始終處在饑餓貧窮之中。 1975年,我高中畢業下鄉來到大槐樹生產隊時,槐叔已經四十多歲了,還是隊長。知青們跟著年輕人也叫他槐叔,叫得很親切,因為槐叔喜歡有知識的年輕人,因為知青能和他想到一塊兒。他問我們,毛主席說窮棒子社上山取生產資料是啥意思?我上學時學過毛主席在《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》一書中給王國藩合作社寫的按語,就給槐叔解釋,那就是用山上的自然資源換錢去買生產資料啊。槐叔其實早就明白,他一拍大腿,說,成,咱也這么干!他帶著知青上山打石頭掙錢,架電線打機井,改造農田,重新規劃灌溉,第二年就增產增收,隊里有了幾千元的積累。槐叔又領著鄉親們割柳樹條編筐編簍搞副業,還和物理學得好的知青去淘換舊電機,重新做成“電滾子”,帶動石碾子磨米磨面,為鄰近村隊“有償服務”。可沒多久,就被割了“資本主義尾巴”。因此,我當兵離開大槐樹生產隊時,隊里依然是“一窮二白”。 我從部隊探家那年春節,正是安徽鳳陽小崗村十八位農民立下土地承包生死狀、拉開中國農村改革序幕的時候,中央一號文件一發,舉國振奮,各地迅速掀起熱潮。槐叔正巧進城來遇到我,拉著我說,咱隊也想分田分地,包產到戶,又怕政策有變。從他話里,我聽出了顧慮,但我已經離開農村,中央農村政策跟我沒啥關系了,也沒用心理解中央精神。正不知咋回答,恰好看見街邊賣春聯,攤床上掛著一聯王安石的名句,我順手摘下上聯“千門萬戶曈曈日”,遞給了槐叔。他眼睛瞄了一遍,一怔,抬頭看見我在狡黠地笑,隨即明白了,他是想到了下句“總把新桃換舊符”。他沒有多少文化,但這句詩,即使在四十年前,全中國沒有幾人不知道。我說,這雖然是古人寫節日熱鬧和萬象更新的動人景象,但卻是表達革新政治即改革開放思想,是開門迎接新日子。你把它貼在門上當鐘馗,替你掃去思想障礙。槐叔也明白我的意思,憨厚一笑,說,你小子挺詭道,自己不說,拿老玩意讓人琢磨。行,有道理,咱不能抱著老皇歷過日子了,得奔新地界了! 兩年后,大槐樹生產隊在區里農村改革會上介紹了經驗,因為他們真的用“新桃換了舊符”,日子變了樣兒,槐叔的村莊也變了樣兒…… 二十后,槐叔卸任了,村里農工貿集團領軍人物的角色傳給年輕的支部書記于壯。這年春節前,槐叔約我參加一個洽談會,餐桌上,酒過三巡,槐叔微醉,他有些靦腆卻又像暗地給自己鼓勁兒,一咬牙站起來,刷地展示出兩個條幅。那是一副長聯,雖然不一定對仗工整平仄規范,但表達意思很明確。上聯是“改革春雨滋潤六畜興旺千家同樂”,下聯是“開放東風吹來五谷豐登萬象更新”。他說,詞兒是俺自己想的,字兒是請市里書法家寫的,書法家說用典不足,詞語不夠美。我對槐叔說,意思到了,對仗不大工整,喜慶有余,大氣稍嫌不足。寫改革開放二十年,要有沖擊力,讓人振奮,不是光說好聽的。他眼瞪老大,一副對子還那多花樣?俺整不了。 年輕的小書記于壯頗有些初生牛犢的勁兒,他呼地站起身,接茬說,俺要把這些年俺們干成的大事、遇到的難事、闖過的險事都寫出來,可老隊長不干。槐叔又瞪眼說,又不是寫電視劇,也不是唱戲,更不是吹牛皮,就這三十幾個字兒,憋俺半宿!要不你來寫!于壯指著我說,還是文化人來吧。我沒裝假,也不推辭,皺眉思索,眼球亂轉,叨咕出兩句:“乘改革東風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千難萬險踏腳下,沐開放好雨禾苗滋潤大地豐收苦辣酸甜在心頭。”槐叔拍桌子叫好,俺能聽懂,有氣魄!有勁頭! 小于書記卻咂咂嘴品著味兒,我看出他不甚滿意,就張羅喝酒,想把這事越過去。槐叔卻說,你小子你別不知足,人家可是把修路架橋劈山建廠的事都說上啦,還咋?小于書記說,村里這些年的大事情都說了,可咱的大變化沒說啊!我明白了,就問于壯村里有啥變化。于壯說,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前,村里從來沒辦過工廠,從來沒達到人均收入三萬多、集體積累達八千萬,家家住上新房子。現在光廠子就五家,糧食加工編筐編簍不用說,槐叔早就帶咱干過,建筑公司也沒更多技術含量。能算得上是現代化的,還得說回村的大學生干起來的數控機床、整出來的精密件。還得說咱自己做出來的調節器,能控制農田自動灌溉,還能用在街上和房頂上種草種花。一到春夏,整個村子里和大田里,那是一片綠瑩瑩啊…… 去年春天,槐叔和于壯請我和幾個老知青回村,酒桌上說起這些年大槐樹村的變化,于壯讓肚里有點墨水的老知青,各寫一副改革開放四十年大槐樹村最新變化的對聯。這個提議引起酒桌上一番風云際會,你一句我一句亂侃一陣。這個說:“改革春風吹又生,農村生活日日新。”那個說:“中央好政策指引四十年除舊布新,村里真落實苦干兩萬天宏圖大展。”有人干脆搬出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總體要求:“生產發展、生活寬裕、鄉風文明、村容整潔、管理民主。” 槐叔和于壯說,還是再到村里村外走走看看吧。我們邊走邊看,到處是草翠林茂,炊煙裊裊,嫩苗清香,春明景和。一幢幢典型現代風格的灰瓦白墻兩層小樓遠遠近近、高低錯落,掩映其間的各種樹木飄散著陣陣花香。陽光照在田壟、魚塘、果園,一派秀美的田園風光,展現著古樸、富庶、興旺、和諧。村里的公共服務中心有農資店、電教室、衛生室、農家書屋……社會主義新農村啥樣子?在大槐樹村,在槐叔的村莊里得到了真實展現。 回到屋里,大家七嘴八舌,最后湊成一長聯:“四十年改革開放風風雨雨政策不變農民自有主心骨,新中國艱苦奮斗春夏秋冬脫胎換骨山河滿目新農村。” 我忽然悟出,新中國成立七十年、改革開放四十年,槐叔的村莊,我們的大槐樹村,不正是這樣的新農村新景象嗎? >>>更多美文:心情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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